2016年4月,孙海军再次回到天津,他生活了16年的城市。他的人生已经完全不同,16年的军旅生活告终。很快,他有了一个新的身份——滴滴快车司机。孙海军,37岁,中等身材,安静温和,不怨不怒。开车在路上,偶尔也有乘客会忽然问他,是不是当过兵。他开车规矩,细心的乘客会发现他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,但没人知道,这个样貌普通的人曾经是联合国维和部队士兵,屡受嘉奖。
▲维和士兵孙海军在利比里亚海滨靓照。
1998年,孙海军坐了三天两夜的火车,从老家到了天津。他老家在甘肃玉门,高中成绩还不错,但高考失利,英语只考了18分。9月,他报名参了军,被分配到北京军区,没想到,北京军区的兵安置在天津。此后,他的生活就和这座城市纠缠在一起。
他坐车到了天津站,又坐上了一辆大篷车,刚开始还能看到路灯,还算繁华,后来越开越荒凉,到了一个叫北营房的地方。“开始都分不清东南西北,总觉得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。”新兵训练结束,到了南营房才觉得太阳还是东边升起来的,他这才想明白,原来北营房的房子修的不正,给了他错觉。因为原来底子好,全团考试他考了第二,于是他被派去工程兵学院大队学车工,8个月后被分配到修理连。他先是车工,后来又自学了电气焊和汽车修理。2007年代表集团军比武,车工专业组第一,记了三等功。之后在部队的16年,他都在做汽车修理。
▲孙海军的妻子多年来一直陪伴在他身边。
那些年,他离开天津的时候不多,多数是回家探亲。2005 年,一次回家探亲,到家第三天他姐姐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, 40天后,俩人领了结婚证。他老婆把工作辞了,也跟着他到了天津。没多久,他们有了孩子。于是,他在天津正式有了个家。
孙海军离开天津最久的一次是2013年,赴利比里亚联合国第15批维和部队。那时埃博拉病毒正在利比里亚肆虐,是他离危险最近的一次。孙海军以前就偶尔听说过,他们部队有人被选去维和。他一直想去,那次有了机会,就报了名。选拔相当严格,要经过维和术语、体能、技能等考核。“体能是5公里跑,不分年龄都按一个标准测评。”孙海军当时已经34岁了,体能却不输年轻人。考驾驶技术,他虽然主业是修理工,但他经常开着大卡车出去采购零件,也是技术高超的老司机。他顺利的通过了各种考核。2013年下旬,他到了利比里亚首都蒙罗维亚。
蒙罗维亚给他最初的印象不是疫病严峻,而是炎热和潮湿。室外温度旱季时42度,雨季也有30多度。“一出飞机舱门,就感受到了能把人打翻的热浪。”蒙罗维亚周围是热带雨林,到处都是橡胶树和芒果树。“有水、有瀑布、有河,还有原始森林,自然环境保存地特别好,有些地方没有人烟,特别美。”当地的贫困状况也让孙海军印象深刻,当地人还住在茅草屋里,也没有家具,条件好的地上铺凉席,条件不好的晚上就躺在地上睡觉。也没有什么吃的,一天两顿饭,早晨水果、晚上也是水果。有句玩笑概括了当地的情况:“吃饭靠上树,穿衣一块布,说话不算数”。
▲孙海军和他的联合国维部队证件及证书。
孙海军所在的分队负责联合国的运油运水任务,负责给联合国各个站区运油。第一次出任务,他就遇到了点麻烦。他们出任务时,5辆车会同时行动,由加纳的联合国护卫队护送。他们一队车在路上行驶,几个黑人开着车急速行驶向他们冲过来,想把路堵住,他们最初以为是遇到来劫车的,所有人都把枪拿了出来,对方看到他们都有枪,就又把路让开,车队就过去了。
因为疫情不断严重,他们每次出任务都要接触很多人,需要做非常严格的防范。“每半个月吃一次青蒿素,接触人要在2米以外,不正面接触,不握手,他们摸过的东西,我们不能摸。”他们在每次出勤时还会准备一些饼干,当地缺衣少食,“十五六的小孩还光屁股跑。”遇到当地的孩子,都会送一些饼干给他们。日子久了,孩子一见中国部队过来,就围上来,叫嚷着:“ China ,good ,饼干。”
维和部队每天晚上7点开会,通报最新的疫情。孙海军第一次听到有人死去的时候也没觉得太危险,但到了2013年2月,临回来前两个月,疫情离蒙罗维亚越来越近,其他国家的维和部队每周都有人死掉。有的死于埃博拉,也有的死于疟疾。巴基斯坦维和部队发现一种病,当天发现的,第二天人就没了,尸体也不能运回国,要就地掩埋。没多久,他们那批维和部队回国,没有任何伤亡。
回到天津一年多以后,孙海军决定退伍,被安置回了甘肃,他把家当都运回了老家,老婆和孩子也跟着回去了。玉门市民政局安置他去了市水务局,每个月工资4000,还给了他一个事业编制。但他没去上班,直接放弃了,因为水务局把他派去了大红泉水库,让他在那里任职5年,才能调回来。那个水库在戈壁滩上,周围杳无人烟,水库刚刚建好两年,那里一共只有4个人。“利比里亚饿了还能上个树,在那饿了连树都找不到。”
▲ 爱在中午时吃碗面,西北人改不了的习惯。
他只在老家呆了几个月。2016年4月,就又回到了天津。“主要是为了孩子上学和今后的发展。”他儿子在天津出生、在天津长大。回到甘肃到当地学校试听了几次课。“他说听不懂,课本不一样。”老婆原来在天津也有工作,在天津继续生活对家人的影响最小。
他也困惑了一段时间,到底以后能做点什么。他修了十几年车,但是到了地方用不上。他以前修的都是北方奔驰、解放141,东风之类的大卡车。部队设备老旧,虽然是高级车工,他却不会用数控车,“部队里配置的还是老普通车床,建议过引进数控车床,没批准。团级单位的修理连,没有这个配置。”他之前的专业,早就过时了。他也想过开个五金店,但是资金、规模都是问题,试了一个月就放弃了。
▲渐入佳境的网约车新生活。
孙海军通过一个战友了解了滴滴。战友退伍之后白天上班,晚上去做滴滴代驾司机赚点零花钱,孙海军也做了几个月代驾,一个月能赚8000多,晚上7点出去,干到凌晨两三点。“一般派单方圆1公里的,我都跑着过去。”1.5公里,他10分钟能赶到。乘客看着这个气喘吁吁的人跑过来,都挺惊讶,但也挺敬佩他。有个乘客是个制药厂的高管,听了他之前的经历,说要给他份工作,还说“当兵的去多少都欢迎”,但他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别人,并没有联系过。
2016年7月,孙海军开始做快车司机, 7月流水做到了1万6。他认定网约车有很大发展空间,以后就打算做专职司机。11月,天津网约车新政出来了,对司机有严格的户籍要求。孙海军没有天津户口,在生活了16年的城市里,他还是被当成了个外来者。但是,他依然不打算离开。“那么多人需要打车。”他从这点判断,他的未来不会因此改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