冯晓燕每次谈到自己留在老家的两个孩子,就会失控流泪,可是生活似乎又逼得她不得不选择继续留在杭州,无论是做小工、服务员,还是如今开滴滴,她唯一的愿望,就是给孩子们一个更好的生活。
风起了,不重,轻轻地从地面卷起一层沙,五月的阳光不那么烈,柔柔的,穿过沙子,照在充满生机的绿色田野上,也照进了冯晓燕安徽亳州老家的院子里。
一
留守儿童母亲的“泪”与“累”
“妈妈,你在哪儿?你什么时候来接我?”小女孩蹲在墙角,小小的,小到直接藏进了套在身上的粉红色外套里,她拿着一小块破碎的瓦片,放在耳边,嘴里一直重复着这句话,声音轻轻的,像是在商量,又像是在恳求。
这是一幅记忆里的场景,总是一次次在脑海中闪回。每次想起远在家乡的女儿,和那熟悉的庭院,冯晓燕都会忍不住,放声大哭。这位35岁的母亲,每次谈到扔在家里管不上的孩子,就像是戳到自己的软肋,或是刚舔舐好自己的伤口,又重新撕开一样钻心的痛。这是她的奶奶,也就是孩子的太奶奶给她讲的场景。
冯晓燕和她1岁的女儿和8岁的儿子 / 冯晓燕供图
逢着过年回家一次,家里有急事回家一趟,一年顶多能跟孩子呆上半个月,她极度想孩子,尤其是每一次刚分开的那段日子,她时常在朋友圈发两个孩子的照片,附上直接的想念,“我的宝贝,妈妈是真心舍不得你们”,然后加上两三个大哭的表情。两年前,2015年10月,冯晓燕还是像6年前留下刚满一周岁的哥哥一样,这一次留下了刚满一周岁的妹妹,前往呆了将近15年的杭州。
冯晓燕的一大家子都在杭州,爸爸、妈妈、哥哥、弟弟、嫂子、弟媳···,可是,她却认为,自己就像过客一样,是扎不了根的,这里只是到处能嗅到挣钱的机会啊!不像在安徽亳州老家,除了种田,再也找不到生钱的第二种方法,一年顶多存一万就算不得了。而现在,爸妈在小区收废品,行情好,一个月三四千;自己和老公在厂里打工,一个月也能挣到四五千,不管怎样,都比呆在家里强,在老家的孩子也能过得好点儿。
2016年4月,刚过完春节两个多月,冯晓燕也渐渐从丢下两个孩子的悲伤中缓和过来,像往常一样,早上8点去厂里上班,晚上8点下班,紧接着给小女儿和哥哥打一个电话,问问家里的情况,挂掉电话,哭一会儿,愁一会儿,还是得睡觉,明天好有精力上班。
“什么时候能多挣点儿钱啊,这样也好把孩子接大城市玩玩。”几乎是每一天,她都在为钱发愁,为想孩子落泪。虽然是在外面打工,可一家人的日子还是过得紧巴。
夫妻俩在滨江租着一间只有十几平的房子,1300/月,一张床、一个小凳子、一个小柜子,再也放不下其他东西了。租处不让做饭,她就买最便宜的素面吃,两个人,一个月的生活费死死压在五百块钱。另外,每个月还给孩子的抚养费,零零总总,也有千把块钱。两个人,七张嘴,四五千的工资,最终也只够了个温饱。
二
一位快车妈妈的“拼”与“忍”
她像很多在外努力打拼的奋斗者一样,够着头想看外面的世界,想抓住一切能挣钱的机会。可冯晓燕胆子小,当哥哥、弟弟和老公第一次劝说让她开滴滴时,她是极度拒绝的。
冯晓燕兄妹四人,她是老大,当时家里穷,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找活了,文凭不高。另外,无论是最初跟着爸妈做水果生意,还是后来去饭店做服务员,去厂里上班,一直都是有人带着的。开滴滴快车,这种独当一面,挑大梁的事情还真是第一次,再加上根本没钱买车,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。
“一个月能挣一万多呢,随便干干都比你在厂里强百倍,时间也自由了,暑假也能接孩子过来玩啊。”已经干了一年滴滴快车的兄弟俩还是在软磨硬泡,“你用我们的车先试试手,会了在上路。”
想到收入翻倍,能与孩子团聚,大儿子对自己的冷淡或许会慢慢消失,两岁的小女儿也能对自己撒娇了,冯晓燕动摇了。2016年4月7日,冯晓燕注册了滴滴快车司机,第二天就开始接单了。
然而,万事开头难,即使在注册的前一个星期,冯晓燕下班后都是在拿弟弟的车试手,学习接单,学习导航,可是前两天还是出状况了。
冯晓燕前两年才买了一部智能手机,用得最多的无非是微信、QQ、淘宝和打电话。微信和QQ用来给孩子、亲戚和朋友联系,淘宝用来给孩子买衣服,导航对她而言,太新奇。可第一单就接到了一位着急赶去火车站的乘客,冯晓燕不识路,看不懂导航,只好硬着头皮恳求乘客指路,她来开车,还好,还算是准时到达了。
对软件不熟悉,她也吃了一些哑巴亏。第二天出车,本以为有了第一天的经验,不会出什么状况,可当她准备结束第一单的行程时,发现乘客在起点没动,而自己早已把乘客送到了目的地。“忘记点接到乘客了。”她笑笑,摇摇头,有些无奈。
孩子似乎总能让所有的妈妈变成女超人,冯晓燕这株又柔又韧的水草,最终顽强地存活了下来。每天二三十单,四五百的流水,一年了,她慢慢习惯了这种时间跨度和工作灵活度。像着了魔一样,每天早上6.30左右出车,因为前些年做过胆结石手术,胆被拿掉了,怕吃了东西上厕所,她就忍着不吃。
“瘦了也挺好的,做事更利索。”她自我安慰。以前,冯晓燕还有些婴儿肥,也挺爱美的,买衣服,眉笔、粉饼、口红也会折腾几个。“现在就一瓶十几块钱的洗面奶,早上赶忙,就晚上洗洗,能用大半年。”
三
跨越七百公里的“爱”与“念”
以前是一个人活,现在是一家子活,冯晓燕的确变得“抠门”了。
两年没买新衣服了,她说自己身上的棕色裙子还是前年买的,几十块钱,没想到质量这么好。一天没吃饭,晚上开车回来的时候,看到路边水果摊上的苹果,特别想买几个,凉凉口,可最终还是会把口水咽下去。“孩子还有两个月就来了,等孩子来了再买。”
她把能省的都省了,却绝不会省孩子。孩子一年四季的衣服,要么买了让老乡带回去,要么在淘宝上直接邮回去;听邻居说小女儿想吃葡萄了,十几块钱一斤,怕爷爷奶奶舍不得,她就让邻居带给孩子吃;街坊邻居上街赶集的,也少不了嘱托给他们家孩子带好吃的。
“我离他们远,放学不能接儿子,也不能辅导他作业,小女儿只能跟着太奶奶玩泥巴。”冯晓燕总想用更好的物质来弥补这些缺失,但她也知道弥补不了。“老大现在不接我电话了,说话特别少。”
有乘客了解她母子分离的情况后,特别心疼,也有给她介绍工作的,更多的是劝她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的。可冯晓燕觉得,在杭州没有稳定的家,只能算是暂居在这里——因为自己没有更多的钱,交不了高昂的借读费,上不了好的学校,也攀不起城市的消费水平。
她把时间一分一秒地算计着,舍不得喝水,因为上厕所会耽误时间,舍不得休息,因为休息一天,就没有收入,她想把空闲都积累起来,留在暑假,留给她的两个孩子。
五月的杭州,微风袅袅,没有黄沙,只是吹皱了湖面,吹动了柳条,吹乱了第一次做母亲的冯晓燕,她每天都会给孩子打电话,掰着手指,告诉他们,还剩几天就可以在一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