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一个特殊的滴滴专快车司机群体,他们都来自重庆彭水县,以前都是“棒棒”。在重庆方言里,“棒棒”是指以提供劳力搬运行李货物为生的体力劳动者。在北京,重庆“棒棒军”组建了一支支“搬家为业”的队伍,以提供搬家服务谋生,曾经,通过“老乡带老乡”的方式,一度垄断了北京庞大的搬家业务。
现在,“棒棒军”转行了。他们集体转入了滴滴优步等互联网约车平台,做起了网约车司机。在北京西北五环外的后厂村,构成了一幅别样的生活图景。
“搬家是个体力活儿”
一边是正在施工的钢构大楼,一边是低矮红砖的村落,路两边是各式小货车,车厢上方盖印着中英文的绿色标签“城市货运”,下面的紫色小字更直白些——搬家。
廖德兵从村口的一辆小货车后面探出头,冲我们挥了挥手。
▲ 廖德兵和他停在村口的车。
这里是北京中关村软件园边缘的后厂村,聚集着一批来自重庆彭水县的“棒棒军”,现在,这些以提供搬家服务为生的人,正在转向滴滴等出行平台的网约车。廖德兵就是其中的一员。
“在北京搞搬家的,十个里可能有八个是彭水的。”廖师傅刚从1400多公里外的老家彭水回来,西南山区的偏远区域,距离他现在居住的后厂村,隔着千山万水。
廖德兵最近刚从家乡回来,“为了儿子上小学的事情,这个礼拜都没顾上跑车。”从村口往里走,一路都是操着重庆话跟他打招呼的老乡,他也熟练地在微信群里喊着熟悉的人:“今天都去跑车了没有?”
廖德兵来北京已经16年了。从做餐馆服务员,到自己学手艺做厨师,后来又帮弟弟做搬家公司,再到自己开饭馆做老板,服务的也都是“棒棒军”的这群兄弟们。
▲ 廖德兵一家人,女儿在妈妈怀里还没睡醒。
在北京,货运车早晚高峰时不能进入五环以内,为了赶在早上7点以前到达搬家地点,他们常常四五点钟就要发车出门。到了以后,又经常要在雇主楼下等上一两个小时再开始搬家。
“再加上现在注册一个搬家公司,还要上网做广告,这样才能有订单、有生意,但网费和推广费用很贵,很多专业的网站也在抢占搬家的市场,搬家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。”廖师傅说。
搬家的生意不好做,小饭馆也不像以前红火,廖德兵关掉了饭馆,为了生计,他在滴滴平台注册成为了快车司机,跑起了滴滴快车,不高的就业门槛,灵活的工作时间,最重要的是一天可观的收入流水,让他不用再盯着搬家公司的不景气陷入焦虑。
“社会在变,都是网络时代了,相关行业也在变,这是大势所趋。”中午收了车回家休息,廖德兵从妻子怀里接过还没睡醒的小女儿,笑笑说。
“没有我不熟悉的路”
和廖德兵一样,他的老乡王江红也住在后厂村,这位早年在东北闯荡过的重庆伢子,说起话来却夹杂着浓浓的“东北大碴子”味儿。
▲ 王江红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。
从2003年来了北京,王江红就一直在和车打交道。先是帮别人开私家车,后来又专职在搬家公司开车,熟悉了业务以后,2006年他自己当起了搬家公司的老板,最多时养了3辆货车在跑业务。
▲ 王江红和他仅剩的一辆货运车。
“这些年下来,几乎跑遍了北京的大街小巷,没有我不熟悉的路。”王江红笑着说,“这也算是我在滴滴做司机的优势。”
搬家公司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,王江红的货车也卖得仅剩了一辆。从去年11月份开始,在老乡的介绍下,王江红业余跑起了快车。“接的单数不多,有时间了就跑跑,赚个油费。”在他看来,自己不像老廖,还有个厨师的手艺,如果不做搬家公司,改行也很困难。而做快车司机,既是自己力所能及的,时间上也相对自由,可以算作一个赚钱的副业。
▲ 快车司机王江红。
村子的另一边,32岁的老乡李福建,和王江红有着相似的经历。
他的生意做得更大些,前几年生意好的时候他手里同时有五六辆车在做搬家,有时一天就有上万元的收入。现在,他只能凭着前几年积攒下的老客户维持搬家的活计,没事的时候就出门去跑滴滴,贴补家用。
“大家都在跑滴滴,我也跟着做。重庆人能吃苦,赚钱的活儿都愿意干。”
▲ 同时开着货车和快车的李福建。
“现在为自己打工”
和王江红聊天的空档,一辆白色的比亚迪在路口停下,几个不同年纪的孩子热热闹闹地跳下车,黑瘦的赵泽明满脸堆笑地张罗着。这些孩子里有他已经成年的大女儿和刚中考的小儿子,还有放暑假来北京玩儿的侄子侄女。
▲ 放暑假了,亲戚们都来北京玩儿。
赵泽明,今年40岁,拖家带口来北京也有十年了。去年,他买了自己的车,开始兼职跑起滴滴快车。今年过完年后,按着一天8小时的工作量,他变身专职的滴滴司机。“3月份开始到现在,跑了1000多单。”
说起自己做滴滴司机的经历,他兴奋地举起手,比划着:“我接的这么多单,只有3个人评价是1星,两个人还是点错了,之后还跟我道歉。基本上都是5星评价。”
干过农活,做过船员的赵泽明,刚来北京时也是跟着老乡做搬家公司。做了几年以后,赶上搬家公司正热火朝天的时候,他自己也买了货运车单干。后来,越来越激烈的竞争,和做搬家公司高昂的宣传和推广费用,也让他折羽而归。
▲ 赵泽明准备带亲戚们一起去唱KTV。
现在,彻底转行了的赵师傅,经常在那个有60个群成员的微信群和这些有经历相似的老乡们交流,“他们现在都在跑滴滴。”而他最大的感受是,做了滴滴司机,工作自由,自主性强,而且很受尊重。
“以前无论做什么总觉得是在给别人打工,现在是为自己打工。”
“跑在路上的夜晚”
天色暗了下来,后厂村路上的灯光慢慢燃起。
赵师傅把为方便接单的手机架收了起来,他这几天要专业为家人做好司机和导游。赵师傅说,自己会开车,又熟悉北京大大小小的路线,趁着家里亲戚都来,要好好带他们玩一玩。
如果不做快车司机,晚上这个时候王江红可能就在村口跟老乡们聊聊天、打打牌,现在,他更多是跑在路上。他还详细了问了问加入专车队伍需要的条件,同伴在一边调笑:“你长得这么帅,肯定行。”
▲ 货运车之后,是每个家庭开始的新生活。
李福建今天没有出车,他的妻子用滴滴叫了辆车出了门。最近,因为6岁的女儿要回家乡上小学,李福建马上要变成和王江红一样的“单身汉”。
廖师傅说他的兄弟最近也要从家乡来北京跑滴滴,他看了看时间,软件园里叫车的高峰正要到来,他拉开车门,匆匆和我们告别,跑在路上的夜晚,又开始了······
▲ 生活在继续,唯一不变的是变化。
廖德兵、王江红们身上正在发生的故事,是时下中国社会转型图景之一种,在产业转型、互联网对旧的生产方式冲击之下,他们适时拥抱了新的生产生活方式。劳动、养家、谋生,这是他们以个人能力获取普通生活的基本所求,移动出行恰恰满足了他们此时的需求。
没有人准确统计过后厂村有多少个廖德兵,保守地估计这些重庆“棒棒军”们中的70%,都以专职或兼职的方式,开始通过网约车赚钱谋生;也没有人统计过在北京和中国有多少个廖德兵一样的人,每一个产业变化的背后,都是一个群体改变劳动的开始,他们勤勤恳恳,以普通的劳动换取养家立命之本,他们应该获得相应的尊敬。